我的写作老师汤国铣
2023-11-27 15:21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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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 汤国铣先生是我在贵阳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时上我们写作课的老师。

      我们的写作课好像没有什么教材,汤先生上课讲了些什么,也不记得了,仿佛就只是作文评讲。正如汪曾祺《我的老师沈从文是怎样讲课的》所说:“如果要讲,那‘讲’要在‘写’之后。就学生的作业,讲他的得失。”

      隐约记得程治南同学的作文《在烈士纪念碑前》,由黔灵公园的“解放贵州革命先烈永垂不朽”纪念碑,联想到波罗的海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,由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,写到艰苦卓绝的中国革命……汤先生一边朗读,一边评讲,条分缕析,大为赞赏。

      汪曾祺评介沈从文的写作教学说:“沈先生教写作,写的比说的多,他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,有时会比原作还长。这些读后感有时评析本文得失,也有时从这篇习作说开去,谈及有关创作的问题,见解精到,文笔讲究。”

      汤先生教写作,也正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  我交给汤先生的第一篇作文是我的“高考”作文。因为“反潮流英雄”张铁生1973年高考时写了“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”,第二年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的时候,我们的入学考试,就只是参加一次考生座谈会和在场外自由命题写一篇作文。座谈会的第二天,我冥思苦想,绞尽脑汁,完成了一篇题为“转变”的作文。据说因为这篇作文,我的入学自愿贵州大学数学系,被改成了贵阳师范学院中文系。因为想知道这篇作文到底怎么样,在第一学期的写作课上,我把它当作第一次作文,交给了汤先生。

      汤先生对这篇作文做了非常细致的批改,不但在文末写了长长的总评,而且在边框写了很多的眉批(我原以为这边框只是用来改正错别字的),不但指出了作文的得失,而且说明了得失的理由。汤先生指出的“失”的地方,固然是我未曾想到的,汤先生指出的“得”的地方,也是我没有意识到的。

      汤先生的批改,大大增强了我后来作文的理性,无论在文章的主题结构方面还是语言运用方面。汤先生的批改,更让我知道了应该如何批改作文。后来,我把这种批改方法运用到中学作文教学中,深受学生的欢迎,也取得了较好的效果。

      第二学期一开学,1975年3月14日,作为省委农村工作队队员,我们被派到镇宁县大山公社去搞社教运动,并结合运动进行“开门办学”。作为带队人员和写作课老师,汤先生也和我们一道下去,“结合当前任务搞好写作课的教学”。

      3月18日,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块小黑板,斜靠在大石头上,大家散坐在石滩上,汤先生给我们上了一堂露天写作课,并布置了两篇作文的写作任务。

      4月24日,汤先生和梁队长以及连山工作组的蔡老师和屠黔霞、杨赛丽、李全贞、刘纯昌等同学来到我们所在的簸箩大队,观看黄福林同学组织的斗争杨国凡、批判杨荣超的群众大会。当晚,汤先生住在簸箩寨。

      《社教日记》:“我和汤老师吹到深夜一点过钟才回来睡觉。我们天南海北的乱吹。先是谈小说的主题的分析,又谈到日常的生活规律。汤老师说他看相声,说是相互谈话,问话的人要大声,回答的人要小声,否则非吵架不可;因为被问者的注意力不集中,故问者应大声说,而回答时,因为问者是集中了注意力的,故可以轻声回答。后来又谈到旅行游玩,乘车乘船乘飞机的乐趣,最后不知怎么谈到了可怕的迷信故事,弄得有的人心虚起来。”

      “对我写的杂记,汤老师说:最好能够将所记的东西赋予他的思想性,也就是把自己的态度谈出来,并且每写一篇,最好能给他一个确定的中心思想。”

      直到6月中旬,社教将要结束的时候,我才完成了两篇作文的写作任务。

      回校以后,汤先生对我的作文做了仔细的批改,还把其中一篇刻写油印出来,作为范文在班上讲评,给我以极大的鼓励。

      汪曾祺评介沈从文先生在学生作文后面所写的评语说:“一个作家应该不论写什么都写得讲究。这些读后感也都没有保存下来,否则是会比《废邮存底》还有看头的。可惜!”幸而汤先生批改的我的几篇作文,我至今还保存着。

      1975年底,全国开始“反击右倾翻案风”。有一天,学校组织学员上街游行,从学校经中华路到春雷广场,一路高呼“打到邓小平,反击右倾翻案风”的口号。有市民在路旁讥讽我们说:“什么工农兵大学生,不好好读书,跑到街上来瞎胡闹!”晚上,我和杨春莹同学到汤先生家里去吹牛。说到白天游行的事,说到右倾翻案风,汤先生说:“邓小平好不容易才出来主持工作,怎么可能翻案!”我们吹到深夜两点过钟才回寝室。

      1988年到1991年,我参加中文本科函授学习,每到寒暑假,都要到贵州师范大学中文系去面授,于是又见到了一些熟悉的老师。然而三年之中,汤先生没有担任我们的教学,只是在毕业论文指导教师和全体学员的见面会上,在宽大的阶梯教室里,我远远地看见了汤先生。但我没有选择汤先生做我的毕业论文指导教师,下课以后也没有前去和他会面。我因此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汤先生。

      函授学习结束以后,我终于给汤先生写了一封信,大意是向他报告我毕业以后的工作和学习情况,并为自己读函授期间没有去拜访他表示歉意。很快,1991年9月23日,汤先生给我回了一封信,对我的无礼给予了深切的理解。

      汤先生在信中说:“来信讲得很好,其中有两点尤其值得称道:一是读函授期间对同学老师的拜访问题,的确如信上所谈的情况那样,对这类非原则、非大不了的事,完全应该照自己的兴趣去办,觉得怎么处理痛快就怎么处理,完全不必勉强自己。否则,在这类算不了什么事儿的问题上都计较过多,人生就太苦了。第二是视读书治学为消遣、好玩,和打牌跳舞等一样,这观点我也很赞成。我一向认为,人生贵在得趣,贵在活得愉快,如果做不到这一点,哪怕贵为一国之君,富与陶朱相等,或是名震古今的大学者,一天痛苦烦恼,也毫无意思了。真正的治学,也如鲁迅所说,就是为了得点乐趣。它跟烟鬼之抽烟、酒鬼之喝酒、赌棍之赌博、淫棍之狎邪,一码子事儿,都是为了打发时光,避免无聊的袭击,找点生活的内容,获得人生的乐趣,的确只是‘选择的娱乐方式不同罢了’。”

      汤先生还说:“你看,过去我们很谈得来,现在我们仍然如此。”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 10月12日,我又给汤先生写了一封信。10月27日,汤先生也给我回了一封信,并寄来一本《中国当代写作理论家》,其中就有汤先生。

      汤先生在信中又说:“咱们是很谈得来的人,可惜很难有机会在一起畅谈——这次校庆你该回来,很是热闹,咱们也可以摆谈摆谈。人生难得相聚,更难得开怀一谈啊!”

      汤先生接着写道:“我在札记本上写过这么两句话,这里抄赠给你:业余时间,读读自己喜欢读的书(这是品味精神佳肴),写写自己喜欢写的文章(犹如与故人畅谈心里话),这不就是人生的乐事,人生的幸福么?对于知识分子来说,我以为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。”在信的末尾,汤先生就所赠《中国当代写作理论家》说:“这书中反映的我的88年前的情况,只说明我曾经在哪些方面享受过乐趣而已。”

      此后我没有再给汤先生写信,也没有再见到汤先生。

      2000年5月,我们班在贵州师范大学学术交流中心举行同学会,主办者只邀请了我们的第二任班主任闫慧芝老师,而没有邀请我们的任课老师。问问刘铭颛同学,知道汤先生搬了新家,但我竟然也没有去拜访他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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